電影《歸來》脫胎于嚴歌苓的《陸犯焉識》,一部出色的“文革”小說。張藝謀只截取了小說的最后部分,故事從“文革”中的老右派陸焉識逃回家看妻子開始,然后主要講述“文革”后,陸焉識和妻子馮婉喻的“精神療傷”。這是一部純正的知識分子電影。
張藝謀是黑澤明的粉絲,《七武士》《羅生門》是他夢想拍出的電影。
在一座雨中傾頹的羅生門下,行腳僧、賣柴的、過路人,聊起一樁離奇古怪的命案。隨著講述者身份的變換,在不同的視角下,案件也變得撲朔迷離,映照出每個人心里的地獄。這一被編劇宋方金稱為“母題電影”的電影,具有哲學高度的概括性,拿來描述張藝謀、《歸來》和他的電影生涯,也許可以提供另外一種評價視角。
電影《歸來》脫胎于嚴歌苓的《陸犯焉識》,一部出色的“文革”小說。張藝謀只截取了小說的最后部分,故事從“文革”中的老右派陸焉識逃回家看妻子開始,然后主要講述“文革”后,陸焉識和妻子馮婉喻的“精神療傷”。這是一部純正的知識分子電影。
講述“文革”的電影并不好拍。《歸來》仍然對準“文革”這一敏感區(qū),有偏向虎山行的膽識。但張藝謀又不是跟體制死磕的人,他并不直接表現(xiàn),而是瞄準了“后文革時代”,講述文革帶來的次生災(zāi)害,描述更深沉漫長的痛苦,角度選取令人叫絕,顯示了張藝謀對尺度拿捏的精準。
《歸來》釋放了張藝謀向藝術(shù)電影回歸,并向他的老朋友(后來成為老對手)——知識分子走近的信號。這是對《歸來》的一種評價方式,但只是一種而已。有人看過片子,發(fā)出張藝謀“販賣苦難”的批評,獨立學者司馬南看完《歸來》之后,發(fā)微博說:“張藝謀們大概認為30年來控訴的還不夠,所以又挖開傷口撒鹽,開啟#新傷痕文學#,并津津有味地、詩意地、夸張地加以欣賞、膜拜、玩味……”
看,我簡直懷疑我們?nèi)齻看的是不是同一部電影,真正的知識分子精英還未出場,一部并不難解讀的《歸來》,已經(jīng)被分析得南轅北轍。如此具有羅生門效應(yīng)的,導(dǎo)演里只有張藝謀,因為他拍出的片子如此龐雜,既有經(jīng)典巨作,也有超級爛片,價值觀如此搖擺,而他本人又沉默如石頭。
不要急著下結(jié)論,按照羅生門的劇情,筆者應(yīng)該再換個敘述方式。張藝謀有權(quán)利講出他本人的真實想法,或者說他想告訴我們的“真實想法”。以《英雄》為例,這部電影的收獲是空前的,包括票房與炮火,崔衛(wèi)平將《英雄》稱為“獻給金正日與薩達姆的影片”,批評張藝謀為獨裁者挎刀站臺。張藝謀則稱自己根本沒想那么多,也沒想那么深。對于《三槍拍案驚奇》、《金陵十三釵》的批評,張藝謀完全接受,稱商業(yè)之手傷害了影片品質(zhì),卻未能堅決抵抗,這源于性格中與生俱來的弱點。
如果將知識分子的評價與張藝謀的自陳比較,會看到兩個差異巨大的張藝謀,一個是處心積慮的投機者,一個是思想簡單的藝術(shù)家;一個是國家的裝修大師,一個是埋頭干活的老實人。如果再增添幾個人物講述,官方、張偉平和外國觀眾,張藝謀就成了黑澤明《羅生門》中的多襄丸,那個膽大包天的、膽小如鼠的、堅守原則的、毫無底線的強盜。
藝術(shù)家的幸福和困境都在于,一旦作品面世,就不完全屬于自己,過分的溢美和惡評是必然注定的命運。對作品批評的誤差與誤讀,只有留給漫長的時間去解決。張藝謀的電影并不復(fù)雜,也不難解讀,但他風云際會的人生,比其電影更具有解讀價值,當二者結(jié)合,就具有了解讀的難度與深度。筆者可以斷定的是,留給歷史書寫的張藝謀,要比他本人復(fù)雜得多。
從歷史的角度看,沒有永恒的朋友,沒有永恒的敵人,沒有永恒的利益,也沒有永恒的電影。這是羅生門的真相。
我認為《歸來》是一部出色的電影。我好奇地期待著人們對《歸來》的解讀。(潘采夫 專欄作家)